火车进站时，林小燕的行李箱哐当一声砸在月台上。她望着站台上乌泱泱的人群，突然有点发怵——这地方连空气都带着股子拼命的劲儿。深圳的夏天热得能把人蒸熟，她抹了把汗，衬衫后背早就湿透了，黏糊糊地贴在身上，活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猫。

"姑娘住旅馆不？便宜！"拉客的大妈操着湖南口音，指甲缝里还沾着辣椒皮。林小燕攥紧背包带子摇头，心里直打鼓。她兜里就剩两千块钱，得撑到找到工作。出租屋比想象中还小，放张行军床就转不开身，厕所得和隔壁三户共用。夜里隔壁小情侣吵架，塑料拖鞋砸在墙上的动静，比她老家过年放鞭炮还响。

设计公司的面试官翻着作品集直皱眉："你这风格太学院派。"第七次被拒时，她在便利店买了罐啤酒，蹲在路边喝得直打嗝。手机突然震动，是老家闺蜜发来的语音："傻妞！银行金饭碗不要，非要去当深漂？"她盯着对面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晚霞，橘红色的光晃得人眼睛发酸。那会儿她才咂摸出味儿来，深圳这地方就像麻辣火锅，闻着香，真下嘴能呛出眼泪。

转机出现在华侨城创意园。那天她帮快餐店画了张卡通菜单，老板娘硬塞给她两百块钱。这活儿被路过的方荣瞧见了，这人穿着皱巴巴的亚麻衬衫，脚上是双掉色的帆布鞋，蹲在路边啃肉夹馍的样子，活像个搞传销的。"色彩构成有点意思。"他递来的名片烫金字体亮得晃眼，上头印着某4A公司总监头衔。林小燕差点把嘴里的冰粉喷出来——这年头大佬都这么接地气？

方荣带她去城中村吃煲仔饭，油腻的木桌上，他拿筷子蘸着酱汁画草图。"深圳设计圈就这德行，"饭粒粘在他下巴上，"要么做土大款的暴发户审美，要么抄国外的冷饭。"他突然把林小燕的作品集拍在桌上，震得隔壁桌的砂锅盖子直跳："但你有种特别的莽劲儿！"后来她才知道，这位爷昨天刚拒了某地产商百万级的设计单子，原因是不想给"土豪设计暴发户logo"。

公司里管培生叫她"那个总加班的外地妹"，林小燕也不恼，把折叠床塞在办公桌底下。有回凌晨三点改方案，她撞见清洁阿姨在楼道里哭——儿子要买学区房，首付还差八万。第二天她把自己设计的表情包上传到素材网站，标价两块八毛钱一套。半年后收到分成账单时，数字后面跟着的零让她数了三遍。

平安金融中心的灯光秀亮起来时，方荣正蹲在路边给她系鞋带。"别动！"他手指头笨拙地打着结，"你这鞋带老散，跟你的设计稿似的——乱得很有创意。"林小燕望着他发顶翘起来的呆毛，突然想起老家屋檐下的燕子窝。当初那个拖着行李箱在火车站发懵的姑娘肯定想不到，有天自己的作品会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上，更想不到会有人为她的鞋带较劲。

深南大道上的木棉花扑簌簌往下掉，砸在共享单车筐里像下红雨。林小燕现在会熟练地用粤语跟菜市场阿婆砍价，知道哪家奶茶店的珍珠煮得最Q弹。她依然住在那间小出租屋，不过墙上贴满了设计草图和活动门票。夜里听着隔壁小夫妻的拌嘴声，她忽然觉得这声音比老家池塘的蛙鸣还让人心安。深圳就是这么个地方，能把所有狼狈都熬成故事，让每个异乡人都活成自己的传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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